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浪迹三谈

清·梁章钜

●卷一

◎观弈轩杂录

戏彩亭之右,老桂之阴,有精室一间,余口观弈其中,即额为观弈轩。恭儿善弈,偶于公余之暇,偕朋辈为之,凡遇弈者,多被饶子,余问以弈之原始及弈之故实,则皆曰不能举,因取古今弈事,杂录数十则以示之,行箧无书,不能备也,然大略则已具于此矣。昔《论语》举博弈以譬用心,《孟子》言弈小数,亦必专心致志,弈与学将毋同,窃愿为学弈者发其蒙,并为举弈者进一解焉。道光己酉暮春之月,福州七十五叟退庵老人书于东瓯郡斋。

张华《博物志》云:“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,或云舜以子商均愚,故作围棋以教之,其法非智不能也。”按皮日休《原弈》云:“不害则败,不诈则亡,不争则失,不伪则乱,是弈之必然也,虽弈秘再出,必用吾意焉。夫尧之仁义礼智,岂能以害诈之心、争伪之道教其子哉!弈之始作,必起自战国纵横者流,岂自尧、舜哉!”

《抱朴子》云:“棋子无比者谓之棋圣,故严子卿、马绥明于今有棋圣之名焉。”

《新论·专学篇》云:“弈秋,通国之善弈者也,当弈之时,有吹笙过者,倾心听之,将围未围之际,问以弈道,则不知也。”

《通玄集》云:“围棋两无胜败曰[1234]。”按[1234]有绵、免二音,《说文》:“[1234],相当也。”今人赌物相抵谓之[1234],俗言谓之和。

刘义庆《世说》云:“王中郎以围棋为坐隐,支公以围棋为手谈。”按王中郎者,王坦之也。在哀制中,客来,即用方幅为会戏,故曰坐隐。支公者,支遁也。又《群仙传》云:“王积薪夜宿村店,闻隔壁围棋,及明视之,则无棋局,问之,乃手谈也。”又按《颜氏家训》云:“围棋有手谈、坐隐之目,颇为雅戏,但令人耽愦,废丧实多,不可常也。”则知此语由来尚矣。

《世说》又云:“王导尝与其子悦围棋争道,笑曰:‘相与有瓜葛,亦得尔耶?’”

胡应麟《笔丛》云:“今围棋十九道,纵横三百六十一路,子亦如之。宋世同此。然汉制十七道,唐局或十八道,不可不知也。”按韦曜《博弈论》云:“枯棋三日。”李善注引邯郸淳《艺经》云:“棋局纵横各十七道,合二百八十九道,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。”沈存中《笔谈》云:“弈棋古用十七道,与后世法不同,今世棋局各十九道,未详何人所加。”钱竹汀先生云:“尝见宋李逸民《忘忧清乐集》棋谱,首载孙策赐吕范、晋武帝赐王武子两局,皆十九道,疑是后人假托。《艺文类聚》卷七十四,载晋蔡洪《围棋赋》云:‘算涂授卒,三百惟群。’是晋时犹未加也。”又按柳子厚《柳州山水记》:有仙弈山,始登者得石枰于上,黑肌而赤脉,十有八道,可弈云云。是即胡应麟唐局或十八道之说所由来,或棋局稍有不同,不可为典据也。

《晋书谢安传》云:“苻坚人寇,京师震恐.加谢安征讨大都督,安夷然无惧色,遂命驾出别墅,亲朋毕集,方与玄围棋赌别墅。安棋常劣于玄,是口玄惧,便为敌手而又不胜,安遂顾其甥羊昙曰:‘以墅乞汝。’遂游涉,至夜乃还,指授将帅,各当其任。既而兄子玄等破苻坚,有驿书至,安方对客围棋,看书竟,便摄于床下,了无喜色,棋如故,客问之,曰:‘小儿辈已破贼。’既而还内,过户限,心喜甚,不觉屐齿之折,其矫情镇物如此。”

又阮简传云:“阮简为开封令,有劫贼,外白甚严,简方围棋长啸,吏曰:‘劫急。’简曰:‘局上劫亦甚急’。”(按,《晋书》无阮简传,此事见《水经注》卷二十二渠水注引《陈留志》,盖作者误记。)按此实不可为训,不得以谢安石藉口也。又《祖逖传》云:“逖兄祖纳好弈棋,王隐谓之曰:‘禹惜寸阴,不闻弈棋。’纳曰:‘聊以忘忧耳。’”

《齐书王谌传》云:“明帝好围棋,置围棋州邑,以建安王休仁为围棋州都大中正,谌与太子右率沈勃、尚书水部郎庾珪之、彭城丞王抗四人为小中正,朝请褚思庄、傅楚之为清定访问。”

《齐书萧惠基》传云:“当时能棋人,琅邪王抗第一品,吴郡褚思庄、会稽夏赤松并第二品。赤松思速,善于大行,思庄思迟,巧于斗棋。宋文帝世,羊玄保为会稽太守,帝遣思庄人东,与玄保戏,因制局图,还于帝覆之。太祖使思庄与王抗交赌,自食时至日暮,一局未竟。上倦,遣还省,至五更方决。抗睡于局后,思庄达晓不寐。世或云,思庄所以品第致高,缘其用思深久,人不能对也。”

《三国志·王粲传》云:“粲观人围棋,局坏,粲为覆之,棋者不信,以<巾巴>盖局,使更以他局为之,用相比较,不误一道,其强记默识如此。”按《北齐书·河南王孝瑜传》亦言覆棋不失一道,似当时有能覆局者,便已惊之若神,而今人之稍工弈者,类能覆局,不足为异。良由后世弈诣高于前代,况古棋纵横十七道,今棋纵横十九道,则古易而今难,今人之能覆局,似亦较王粲、孝瑜为精也。

《三国志·费祎传》云:“延熙七年,魏军次于兴势,假祎节,率众往御之。光禄大夫来敏至祎许别,求共围棋,于时羽檄交驰,人马擐甲,严驾已讫,祎与敏留意对戏,色无厌倦。敏曰:‘向聊观试君耳,君信可人,必能办贼者也。’祎至,敌遂退。”

《南史·齐武陵王晔传》云:“晔常破荻为片,纵横以为棋局,指点形胜,遂至名品。尝于武帝前与竟陵王子良围棋,子良大北。及退,豫章文献王曰:‘汝与司徒手谈,当小推让。’答曰:‘晔立身以来,未尝一日妄语。’”

又《羊玄保传》云:“玄保为黄门侍郎,善弈,宋文帝亦好弈,一日帝召,玄保曰:‘今日上何召我?’其子戎曰:‘金沟清Г,铜池摇,既佳风景,当得剧棋。’”

《宋书·徐羡之传》云:“羡之颇工弈棋,观戏常若未解,当世倍以此推之。”

《宋书·羊玄保传》云:“玄保入为黄门侍郎。善弈棋,棋品第三。太祖与赌郡,戏胜,以补宣城太守。”

王志坚《表异录》云:“宋明帝好围棋,而诣甚拙。与第一品王抗围棋,依品赌戏,抗饶借帝,曰:‘皇帝飞棋,臣抗不能。’帝终不觉也。”

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云:“上与亲王棋,贵妃立于局前观之,上数子将输,贵妃放康国猧子于坐侧,猧子乃上局,局子乱,上大悦。”

《酉阳杂俎》又云:“僧一行本不解弈,因会燕公宅,观王积薪棋一局,遂与之敌,笑谓燕公曰:‘此但争先耳,若念贫道四句承除语,则人人为国手。’”

《续酉阳杂俎》云:“北宋雅禅师建兰若于东都龙门,庭中桐始花,有异蜂声如人吟咏,视之具体人也。网获其一,置纱笼中,忽数人翔集,若相慰扰,云:‘叱叱,予与青桐君弈,胜,获琅歼纸十幅,君出,可为礼。’禅师举笼放之。”

薛用弱《集异记》云:“玄宗南狩,百司奔赴行在,翰林善围棋者王积薪从焉。蜀道隘狭,每行旅止息中道之邮亭,人舍多为尊官有力者之所先,积薪栖无所入,因沿溪深处,寓宿于山中孤姥之家。但有妇姑,止给水火,才暝,妇姑皆阖户而休。积薪栖于檐下,夜阑不寐,忽闻堂内姑谓妇曰:‘良宵无以适兴,与子围棋一赌可乎?’妇曰:‘诺。’积薪私心奇之,堂内素无灯烛,又妇姑各处东西室,积薪乃附耳门扉,俄闻妇曰:‘起东五南九置子矣。’姑应曰:‘东五南十二置子矣。’妇又曰:‘起西八南十置子矣。’姑又应曰:‘西九南十置子矣。’每置一子,皆良久思维,夜将尽四更,积薪一一密记其下,止三十六。忽闻姑曰:‘子已败矣,吾止胜九枰耳。’妇亦甘焉。积薪迟明具衣冠请问,孤姥曰:‘尔可率己之意,而按局置子焉。’积薪即出橐中局,尽平生之秘妙而布置(《集异记》作“子”),未及十数,孤姥顾谓妇曰:‘是子可教以常势耳。’妇乃指示攻守杀夺、救应防拒之法,其意甚略,积薪即更求其说,孤姥笑曰:‘止此亦无敌于人间矣。’积薪虔谢而别,行十数步,再诣则已失向之室闾矣。自是积薪之艺,绝无其伦,即布所记妇姑对敌之势,罄竭心力,较其九枰之胜,终不得也。因名邓艾开蜀势,至今围棋有焉,而世人终莫得而解矣。”

《棋天洞览》云:“上积薪每出游,必携围棋短具,画纸为局,并棋子盛竹筒中,系于车辕马鬣间。道上虽遇匹夫,亦与对,胜则征饼饵牛酒。”

《棋决》云:“王积薪梦青龙吐棋经九部授己,其艺顿精。”

《北梦琐言》云:“滑能善弈,忽有一小子,自云张青,与能对弈,思甚精敏,能异而诘之,曰:‘我非世人,天帝使我召公著棋耳。’能忽奄然。”

《北梦琐言》又云:“蜀简州刺史安重霸,黩货无厌,部民有油客于此,姓邓,能棋,力粗赡。安辄召与对敌,只令立侍,每落一子,俾其退立于西北牖下,俟我算路,然后进之,终日不过十数子而已。邓生倦立见饥,殆不可堪。次日又召,或有讽邓生曰:‘此侯好赂,本不为棋,何不献效而自求退?’邓牛然之,以金十锭获免,良可笑也。”

干宝《搜神记》云:“贾佩兰说在宫每以八月四日,出雕房北户竹下围棋,胜者终年有福,负者终年疾病,取彩缕就北辰星求长命,乃免。”

葛洪《西京杂记》云:“杜陵杜夫子善弈棋,为天下第一,人或讥其费日,夫子曰:‘精其理者,足以大裨圣教。’”

任防《述异记》云:“信安郡有石室山,晋时王质伐木,至,见童子数人棋而歌,质因听之,童子以一物与质含之,不觉饥。俄顷,童子谓曰:‘何不去?’质起视,斧柯烂尽,既归,无复时人。”按《松窗百说》云:“人间所以贵慕神仙者,以其快乐无恼,长生久视耳。今斯须便过百年,朝夕已经千载,不知自开辟以来,终得几局棋也?”

《幽怪录》云:“巴、邛人家橘园(原误为“围”),有大橘如三斗盎,剖开有二叟对弈,一叟曰:‘橘中之乐,不减商山,恨不能深根固蒂,为愚人摘下耳。’”

《唐书·李泌传》云:“帝召泌,初至,帝方与燕国公张说观弈,因使说试其能。说请赋方圆动静,泌逡巡曰:‘愿闻其说。’说因曰:‘方若棋局,圆若棋子,动若棋生,静若棋死。’泌即答曰:‘方若行义,圆若用智,动若骋才,静若得意。’说因贺帝得奇童,帝大悦曰:‘是子精神要大于身。’”

陶谷《清异录》云:“明皇因对宁王问:‘卿近日棋神威力何如?’王奏:‘臣凭托陛下圣神,庶或可取。’上喜,呼将方亭侯来,二宫人以玉界局进,遂与王对手。”

唐苏鹗《杜阳杂编》云:“大中中,日本国王子来朝,献宝器音乐,上设百戏珍馔以礼焉。王子善围棋,上敕顾师言待诏为对手。王子出楸玉局、冷暖玉棋子,云本国之东三万里,有集真岛,岛上有凝霞台,台上有手谈池,池中生玉棋子,不由制度,自然黑白分焉,冬温夏冷,故谓之冷暖玉;又产如楸玉,状类楸木,琢之为棋局,光洁可鉴。及师言与之敌手,三十三下,胜负未决,师言惧辱君命,而汗手凝思,方敢落指,则谓之镇神头,乃是解两征势也。王子瞪目缩臂,已伏不胜,回语鸿胪曰:‘待诏第几手耶?’鸿胪诡对曰:‘第三手也。’师言实第一国手矣。王子曰:‘愿见第一。’曰:‘王子胜第三,方得见第二,胜第二,方得见第一,今欲躁见第一,其可得乎?’王子掩局而吁曰:‘小国之一,不如大国之三,信矣!’今好事者尚有顾师言三十三镇神头图。”按今所传范西屏《桃花泉弈谱》,首局即九五镇神头,凡四十四变,大抵即顾师言遗诀也。

《郡阁雅谈》云:“唐廖凝十岁《咏棋诗》云:‘满汀沤不散,一局黑全输。’作者见之,云必垂名于后。”

《梨轩曼衍》云:“围棋初非人间之事,其始出于巴、邛之橘,周穆王之墓,继出于右室(当作石室),又见于商山仙家,养性乐道之具也。”

《白孔六帖》云:“取蜕龙牙一枚,临局自然机变百出,智慧自生。”按蜕龙牙从何处得之?聊广异闻可也。

《宋史·潘慎修传》云:“慎修善弈棋,太宗屡召对弈,因作《弈说》(《宋史》作《棋说》)以献。大抵谓棋之道在乎恬默,而取舍为急。仁则能全,义则能守,礼则能变,智则能兼,信则能克。君子知斯五者,庶几可以言棋矣。因举十要以明其义,太宗览而称善。”

《宋史·吴越世家》云:“上遣中使赐钱做文楸棋局、水晶棋子,乃谕旨曰:‘朕机务之余,颇曾留意,以卿在假,便可用此以遣日。’”

宋马永卿《懒真子》云:“‘玉子纹楸一路饶,偏宜檐竹雨潇潇。羸形暗去春泉涌,猛势横来野火烧。守道还如周伏柱,鏖兵不愧霍嫖姚。得年七十更万日,与子同于局上消。’右杜牧之《赠国手王逢》诗。或云此真赠国手诗也,棋贪必败,怯又无功,羸形暗去,则不贪也,猛势横来,则不怯也。周伏柱以喻不贪,霍嫖姚以喻不怯,故曰高棋诗也。牧之尝云,棋于贪勇之际,所得多矣。七十更万日者,牧之是时年四十二三,若至七十,犹有万日也。”

姚宽《西溪丛语》云:“蔡州褒信县(“褒”字原为墨钉,今补)有棋师,闽秀才也,说尝遇一道人善棋,凡对局,率饶人,有诗云:‘烂柯真诀妙通神,一局曾经几度春。自出洞来无敌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’”

《四库全书简明录》云:“宋晏天章撰《玄玄棋经》一卷,凡十三篇,盖以弈通于兵,故仿《孙子》之篇数,于弃取攻守之道,言简而理该,历代国手,无能出其范围。”·

刘仲达《鸿书》云:“围棋有十诀,一不得贪胜,二人界宜缓,三攻彼顾我,四弃子争先,五舍小就大,六逢危须弃;七慎勿轻速,八动须相应,九彼强自保,十势孤取和。”

邢居实《拊掌录》云:“叶涛好弈棋,王介甫作诗切责之,终不肯已。弈者多废事,不以贵贱,嗜之率皆失业,故人目棋枰为木野狐,言其媚惑人如狐也。”

宋何《春渚纪闻》云:“弈棋古谓之行棋,宋文帝使人赐王景文药,时景文方与客行棋,以函置局下,神色不变,且思行争劫。盖棋战所以为人困者,以其行道穷迫耳,行字于棋家亦有深意,不知何时改作著棋,著如著帽、著屐,皆训容也,不知于棋有何干涉耳。”

《春渚纪闻》又云:“棋待诏刘仲甫,初自江西人都,行次钱塘,舍于逆旅。逆旅主人陈余庆言仲甫舍馆既定,即出市游,每至夜分,扣户而归,初不知为何等人也。一日,晨起,忽于邸前悬一帜,云江南棋客刘仲甫,并出银盆酒器等三百星,云以此偿博负也。须臾,观者如堵,即传诸好事,翌日数土豪集善棋者会城北紫霄宫,且出银如其数,推一棋品最高者,与之对手。始下至五十余子,众视曰:‘势似北。’更行百余,其对手者亦韬手自得,责其夸言,曰:‘今局势已判黑当赢筹矣。’仲甫曰:‘未也。’更行二十余子,仲甫忽尽敛局子,观者合噪云:‘是欲将抵负耶?’仲甫袖手徐谓观者曰:仲甫,江南人,少好此技,忽似有解,因人推誉,致远国手,年来数为人相迫,欲荐补翰林祗应,而心念钱塘一都会,高人胜士精此者众,棋人谓之一关,仲甫之艺,若幸有一著之胜,则可前进。凡驻此旬日矣,日就棋会,观诸名手对弈,尽见品次矣,故敢出此标示,非狂僭也。如某日某人某白本大胜,而失应棋著,某日某局黑本有筹,而误于应劫,却致败局。凡如此覆十余局,观者皆已愕然,心奇之矣。即覆前局,既无差误,指谓众曰:‘此局以诸人视之,黑势赢筹,固自灼然,以仲甫观之,则有一要著,白复胜,不下十数路也。然仲甫不敢遽下,在席高品,幸精思之,若见此者,即仲甫当携孥累还乡里,不敢复名棋也。’于是众棋极竭心思,务有致胜者,久之不著,已而请仲甫尽著,仲甫即于不当敌处下子,众愈不解,仲甫曰:‘此著二十著后方用也。’即就边角合局,果下二十余著,正遇此子,局势大变,及敛子排局,果胜十三路。众观于是始服其精至,尽以所对酒器与之,延款十数日,复厚敛以赆其行。至都,试补翰林祗应,擅名二十余年,无与敌者。”按刘仲甫有《棋诀》一卷,凡四篇,后附《论棋杂说》,则即晏天章《棋经》之末篇,仲甫为之注耳。

钱希白《南部新书》曰:“李讷仆射性卞急,酷尚亦棋,每下子安详,极于宽缓。性躁怒作,家人辈密以弈具陈于前,讷睹便忻然改容,以取其子布算,忘其恚矣。”

《世说补》云:“苏养直隐京口,绍兴间,与徐师川同召,养直不起,师川造朝,时便道过养直,留饮甚欢。二公平日对弈,徐高于苏,是日养直拈一子笑曰:‘今日还须让老夫下此一著。”师川有愧色。”

《荆公诗话》云:“苏子瞻言太宗时,有贾元侍上棋,太宗饶元三子,元常输一路,太宗知其挟诈,谓曰:‘此局复输,当榜汝。”既而满局,不死不生。太宗曰:‘更围一局,胜当赐绯,不胜当投泥中。’既而局平,不胜不负。太宗曰:‘我饶汝子,是汝不胜。’命抱投之水,乃大呼曰:‘臣握中尚有一子。’太宗大笑,赐以绯衣。”

苏东坡《观棋诗》序云:“司空表圣有‘棋声花院闭’之句,吾尝独游五老峰,入白鹤观,松阴满地,不见一人,古松流水间,惟闻棋声,然后知此句之妙也。”

罗大经《鹤林玉露》云:“陆象山少年时,常坐临安市肆观棋,如是者累日。棋工曰:‘官人日日来看,必是高手,愿求教一局。’象山曰:‘未也,三日后却来。’乃买棋局一副,归而悬之空中,卧而仰视者两日,忽悟曰:‘此河图数也。’遂往与棋工对棋,工连负二局,乃起谢曰:‘某是临安第一手棋,今官人之棋,饶得某先,天下无敌手矣。’”

蒋正子《山房随笔》云:“永嘉余德邻宗文与聂碧窗弈棋,余屡北。有卖地仙丹者,国手也,余呼之至,绐聂云:‘某有仆能棋,欲试数著,但不敢耳。’聂俾对枰,连败数局,余自内以片纸书十字示聂云:‘可怜道士碧,不识地仙丹。’聂大笑曰:‘吾固疑其不凡。’”

范正敏《遁斋闲览》云:“荆公棋品本不高,每与人对局,未尝致思,随手疾应,觉其势将败,便敛局曰:‘本图适性忘虑,反至苦思劳神,不如其已。’”

叶梦得《避暑录话》云:“著棋竭力,不过能进其所能,至于不可进,虽一著,终老不能加也。”

《山堂肆考》云:“林和靖每云:‘世间事皆能之,惟不能担粪与著棋耳。’”按此语殊过,围棋何可与担粪并论,不得以和靖而为之词。或亦自嫌其棋力之不高,故为此谰语以自解耳。今人目棋品低者谓之为臭,殆此语为之滥觞也。

胡应麟《甲乙剩言》云:“余年八龄,即喜对弈,时已从塾师授书,每于常课外,必先了竟,且语师曰:‘今皆弟子余力,请以事弈。’塾师初亦惩挞禁之,后不复能禁,且于书案下置局布算,天下遂无敌手。”

魏瑛《耕蓝杂录》云:“明太祖智勇天纵,于艺事无所不通,惟于弈棋不耐思索,相传其与人对弈,无论棋品高低,必胜一子。盖每局必先著,辄先于枰之中间,孤著一子,此后黑东南,则白西北,黑右后,则白左前,无不遥遥相对,著著不差,至局终,则辄饶一子也。帝王自有真。非凡手所能拟议矣。”按此事余素不敢信,尝与友人按此法演之,二三十步外即隔阂不能通,友人亦好学深思者,终不得其故。或天聪明者,自优为之欤?

《耕蓝杂录》又云:“我朝弈师,以范西屏为最。范名建勋,海昌人,偶骑驴至扬州探亲,路过一棋局,入与对枰,连负两局,局中人责负钱,范曰:‘我身边适无钱,但有一驴可抵。’众诺之,即牵驴去,初不知其何许人也。越月余日,而范复至,连胜两局,众议价以钱,范曰:‘不须钱,即还我旧驴可矣。’盖范前度适欲舟行他往,无地寄驴,故借棋局喂养,至是则加茁壮矣,于是众始知其为范西屏也,相与爽然。”

《耕蓝杂录》又云:“吾福州乾隆间有薛翁师丹,素称国手,余弱冠即从之学弈,初饶九子,至十年,始进至饶两子,今又十年,不能再进半子也。尝私问其命名之义,翁曰:‘昔尧以围棋教丹朱,余岂敢言师尧,但窃愿师丹而已。’味翁之言,乃谦逊而实自负也。”按薛翁短小精悍,人甚蕴藉,与先王父天池公相友善,饶先王父弈,在先两之间。先王父对弈,必令余侍旁敛子,偶私叩以弈事,翁曰:“足下若有志学弈,但务学士大夫之棋,不可学市井之棋。今后生小子,偶有一知半解,即自视甚高,一局未终,而鄙倍嚣陵,令人不可向迩,此即所谓市井之棋也。”先王父令余识之。又按余虽及见薛翁,而未尝一日对弈。至嘉庆间,始偷闲从弈师学弈,一为钟望高,一为林茂敬,皆足与薛翁抗手。钟以学力胜,林以天资胜,而薛则学力与天资并胜者也。此二人者,余视之皆高不可攀,其时与对手者,一为余同年郑成纶,一为云骑尉何文上,郑亦以学力胜,何亦以天资胜,虽视国手尚远,然在士大夫棋品中,亦可谓大雅不群者矣。此外有王登碧者,为福州府署皂役,人颇粗俗,貌亦[1234][1234],惟与围棋,则甚觉温雅,故曼云兄颇重之,亦著有棋谱数十纸,为人所称。善饮酒,余尝与对弈,辄在鼾睡中,诘其故,则曰:“昨夜伺候本官坐堂,彻晓未睡耳。”昔宋李憨与人弈,皆昏睡,但随手应之,多出人意表,此人正类是,未尝得其一著之差也。余尝叩以弈决,曰:“士大夫之棋,自有根器,不可如我之下流,但须处处出人头地,不被人笼罩,即得之矣。”呜呼,此亦可谓隐于弈者矣!

方勺《泊宅编》云:“朱正夫致仕家居,杜门谢客。一日,晓容大师自京来谒,公欣然接之,二子行中、久中,秋试不利,皆在侍下,公强使冠带而出,容一见惊起,贺曰:‘后举状元也。’睥睨久之,径辞出。后三年,久中谋赴举之资,暮至六和,才泊岸,见容在寺中遥揖,久中归,与之款。是秋,二朱至京师,舍开宝塔寺,容寓智海禅刹,行中预荐,惟殿试病作,不能执笔。是时,王氏之学,士人未多得,行中独记其诗义最详,因信笔写答,极不如意。卷上,日方午,遂经御览,仁宗良爱之。行中不知也,日与同舍客围棋,每拈子欲下,必骂曰:‘贼秃!’盖恨容许之误。有士人通谒,行中方棋,遽使人却之,曰:‘此必下第人欲丐出关之资。’士人立于门下,不肯去,行中乃出,延之坐。不暇寒温,揖行中,起附耳曰:‘乃梁御药门客,御药特令奉报,足下卷上,已置魁等,他日幸相记。’行中唯唯而入,再执棋子,辄手颤,缘宠辱交战,不能自持也。”

范公《过庭录》云:“旧家多藏异书,兵火之后,无复片纸,尚记有一《黄须传》,云李靖微时,甚穷,寓于北郡一富家,一日,靖窃其家女而遁行,至暮,投一旅舍,饭罢,濯足于门,见一黄须老翁坐于侧,且熟视,神色非常,靖恐富家捕己者,欲避之。见其于身皮箧中,取一人头切食,甚闲暇,靖异之,乃亲就问焉。翁曰:‘今天下大乱,汝当平天下,然有一人在汝上,若其人亡,则汝当为王,汝可从我寻之。’靖随翁数程,至汴州,见一大第中,数人弈,翁同伫立,云:‘不见其人矣!’顷又有一披衣从中出视弈者,盖太宗也,翁警曰:‘即此人当之,汝善佐其事。’遂别,饯,留连久之,语靖曰:‘此去四十五年,东夷中有一黄须翁杀其君而自立者,即我也。’靖既佐唐平乱,贞观中,东夷果奏一黄须翁杀君而自立,异哉!异哉!”按此与《虬须客传》相仿佛,疑本一事而误演之。